世界杯直播现场

哨声未落

屏幕里，世界杯直播现场的声浪几乎要冲破扬声器。阿根廷的蓝白条纹在绿茵场上燃烧，梅西带球突进时，整个酒吧屏住了呼吸。可我的视线，却总被右下角一个小小的计时器牵走——23:47。还有十三分钟，就是明天。

父亲坐在沙发另一端，双手紧握，指节发白。他看球时总是这样，仿佛二十二个人的奔跑，能压住他身体里某种无声的崩塌。上周的体检报告，就藏在茶几抽屉深处，像一颗未触发的炸弹。他没说，我也没问。我们之间，横亘着一片名为“男人”的沉默荒原，以及更多无法命名的东西。

比赛进入补时。屏幕上的拼抢到了肉搏的程度，人仰马翻。父亲忽然咳嗽起来，那声音空洞、干涩，像秋风刮过枯枝。我下意识地倾身，手停在半空。该递水，还是该替他拍背？我竟不知道。这个教我骑自行车、在我第一次打架后默默给我上药的男人，他的身体于我，何时成了需要谨慎对待的陌生领土？

“没事。”他摆摆手，眼睛没离开屏幕，喉结滚动了一下。

就是这一刻，我忽然看清了那个计时器的真面目。它计量的不是比赛剩余时间，而是我和他之间，所剩无几的、可以共享沉默的完整时光。那些未曾说出的担忧、恐惧、爱，都在这震耳欲聋的喧嚣里沉默着，比任何言语都沉重。

终场哨响。屏幕内外，有人狂喜，有人痛哭。世界在巨大的喧嚣中定格。

父亲缓缓靠向沙发背，长长地、无声地呼出一口气。仿佛刚刚在场上奔跑九十分钟的，是他自己。

“不精彩。”他摇摇头，评论道。

“嗯。”我点点头。

然后我们继续坐着，在黑暗里，听着窗外遥远的、属于别人的欢呼声。我们刚刚共同经历了一场盛大的战争，在万里之外。而我们自己的战争，那场与时间的、温柔的拉锯战，哨声尚未吹响，也永不会终结。